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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外的人生

1983年以前我和一般去美国留学的华人一样,为在学术上能出人头地,我早出晚归。

我是医学院神经外科的副教授,我是许多同僚医生中最受欢迎的脑外科医生,所以我的病人特别多。

在美国时,一般的人很现实和精明,他们都会查问如果有护士或医生需要脑神经外科医生照顾的时候,他们会去找谁,他们把这样一位医生叫做〝Doctor's doctor〞。

我就是许多医生的脑神经外科医生。

因此我的病人最多,一年365天要开360个病例,加上每天看门诊、住院的病人,每年至少有5000人次,这样可想而知我是多忙碌。

有时深夜归家的途上,我会想到,我的两位可爱的孩子不知道今天乖不乖?在学校有没有问题?

我的心里有时很亏欠,找不出时间在周末时应他们的要求一起去打棒球、骑马或钓鱼。

我只能自我安慰的说,我已经替他们的活动空间买下四甲地的家园,他们可以找朋友来家里玩、可以露营、可以游泳、可以爬树摘花,比起我小时候的成长环境好多了。

而且我要替他们存钱,缴最好的私立学校昂贵的学费;

我要为他们存银行的帐户,做大学及研究院的教育基金;

我要为他们每一个人设立一个信托基金,好叫他们中年以后做事业时有个基金;

我要为年迈退休的父亲设一个基金,所以他不必每个月向孩子们要钱;

我要…

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全家上礼拜堂,主日学后因我内人有妇女会的聚会,我就带两个孩子去中国餐厅吃面,然后送他们回家,我就马上回医院巡视病人。

在开车的路上,我的胸口开始感觉闷热不舒服,于是我把那部完全自动控制宾士的坐位调整,窗户打开来通风,我想胸口痛或许会改善。

但是到了医院,停好车走进急诊处入口为止并不感到改善。

我请在急诊科的住院医师替我做一个心电图,结果是正常,刚好有一个心脏科专家走过,就请教他的意见,他看了我的心电图,看了我的病例,也听了我的心脏,就判定我要住院。

他的理由是:「他及大家 (全医院) 、全社区,不能冒险失掉一位像我这样好的神经外科医生。」

我辩论说:「我的祖父86岁,我的父亲67岁都健在,没有家族病历是心肌梗塞的。」

他反驳说:「他们不是神经外科医生,没有我所受到的压力。」

结果我住进了心脏加护病房三天三夜,他们为我做了一套完整且近乎10万美元的检查,检查结果是认为说:「大概是中国面汤中可能放太多味精,而使我的冠状动脉产生痉挛现象,所引起的症状,我没有心肌梗塞或冠状动脉硬化。」

第四天早上,我从加护病房出院,就走到开刀房做手术。是责任感和荣誉感,既理性又感性地,我这样做了。

但是,从此我的人生观有了一个很大的改变。因为在住院的期间我看了很多书,其中一则是俄国文豪托尔斯泰的短文…

故事这样说:

有一位农夫,早出晚归,耕种一块贫瘠的土地。

他勤奋的工作,午餐也顾不得吃,太阳要下山的时候,就叹息时间太短,也常常自言自语的说:「have to save something for rainingdays。(我务必积蓄五谷,以备不时之需。)」

有一位天使听到了,觉得农夫很可怜,就靠近对他说:「你很认真,对父母有孝行,对子女有爱心,对邻居和睦相助,所以上帝要赏赐你更多的土地,让你富足。今天,从这做起点,你能力所及的去跑,等你绕一圈子回到原点时,我会将圈圈以内的土地赠送给你,让你饱足。」

这个农夫真是高兴极了,马上就开始跑,也忘了带饮水,只顾往前跑。

当他跑了半个钟头后,往后看,啊!真高兴,他想:「我这辈子够用了,这块地所产的五谷能供我一辈子。」

他想停下来了,但是又想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我应该为我的儿女再跑一段路,让他们也有一点的家产才是,于是又跑了一个钟头,他又渴又累、汗流浃背。

他往后看,离起点的地方已经很远了,也许应该折回。

可是他又想起了他的兄弟姐妹,他再往前跑了一段。

他的胸口开始有一点闷热,头有一点晕。他开始想:「唉!我毕竟年纪大了,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,我退休了以后怎么办呢?也许我应该再多跑一点路。」

可是就在这个时候,他体力不支倒地,不久就死了,连回到原点的机会也没有。

当然,什么土地都没有得到。

故事的精神是说:当人太贪心时,最终会变成什么也得不到。

从此以后,我修正了我的人生观,我开始回转,不应该像那农夫一样贪婪不知足。

我每一年拿一个月的休假做义工,做短期的医疗宣教师,到医疗落后的国家服务或教学,也打算从55岁到65岁献给主用。

这期间使我有机会遇到了很多朋友和信仰的前辈,也学习到服侍人的乐趣。

1984年在墨西哥的全世界基督徒医师会议中,认识了手外科及痲疯病专家Paul Brand 医生,成了我的朋友。

1985年在拜访德雷莎修女时,学习到了她节俭的真理,她告诉我说: 「Live Simple, so thousands of others can simply live.」-因我们的节俭,所剩下的资源可供给成千的贫困人继续生活下去。

1986年我来门诺医院当义工一个月,第一次和前院长 Dr.Brown 相处,有一天晚上他请我和内人去他家吃饭,我发现Mrs. Brown 的手指头因为花莲的湿气重而得了风湿症,并且有脑干微血管的破裂出血。

Dr. Brown也有手痛,因常吃Aspirin而有耳鸣和重听。

虽然如此,他们还是继续为后山交通不便、医疗不发达的台湾人奉献了前后将近有四十年之久的时光。使我这个台湾人真感激又羞愧。

1990年薄院长退休回美国,连退休后的住家都没有,这种舍己为人的情怀更教我佩服。

1991年他在洛城接受台美基金会的台湾奉献奖时,他呼吁:「我为台湾奉献了这一生,我盼望台湾人,尤其是台湾的医生也能像我一样为自己的同胞,尤其是弱小无助的、需要人照顾的花莲百姓服务,很可惜!台湾的医生好像觉得到花莲很远,到美国比较近,没有人要去花莲,倒是很多人跑美国来。」

他的这句话很扎心,对我来说,好像是在对我说的一样,也更进一步的把我拉回到我起跑的原点--台湾。

我1993年底回来接下薄院长的使命-去服侍最小弟兄当中的一位,就是服侍上帝。为原住民、为偏远地区的人民健康来服务。

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快乐是,我能在台湾头部外伤频率最高、死亡率最高的花莲地区来应用我的专长-脑神经外科。

天使没有应允我土地,但是祂赐给我很多平安、给我丰富的生命、给我很好的健康。

亲爱的朋友!我们都是跨越世纪的现代人,我们一直在往前跑。

但是你有没有想过:什么时候我们应该转弯往原点的点呢?

作者/花莲门诺医院 黄胜雄院长